09 August 2006

动物园社会

宋朝理学家程颐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样的话。因为这句话,程颐本人和理学多次遭受后人的唾骂。若今天还有人说这这样的话,稍有一点文明水平的人听了,除了愤怒,恐怕还要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否生活在封建的古代。然而,叫人难以置信的是,有人却在提醒我们,“人身安全事小,‘不雅”事大。”

我说的是国民大学规定,一旦过了凌晨12点,男女学生不可以在校园内共乘一车这一件事。守卫可以截停共乘一车返回宿舍的男女学生,命令其中一方下车,自行走回宿舍。校方的理由是,安全起见和不雅。

很明显的,这里所谓的“安全”,当然不是人身安全。要一位学生在深夜单独步行回返宿舍,怎么会比乘坐车子回去来得安全?说穿了,所谓的“安全”和“不雅”,指的都是一回事。

在制定这条条规者的脑海中,共乘一车的男女,似乎就有做出“不雅”行为的可能,必须先加以制止。而在泛道德者的眼中,这就意味着男女共乘一车是“不安全”的。可是被令自行返回宿舍的学生,一旦在途中遭受任何伤害或损失,制定和执行这一条规的人士,是否愿意和能不能负起责任?

国大的这一规定,所折射出来的,其实是国内一种日益广泛的泛道德思潮。这种思潮把特定的道德价值体系和观念,无限度扩张以至于侵入社会每一个层面,把这种道德变成考量一切事物的最高教条。个人安全尚且要让路给道德教条,更何况个人自由、互相尊重等抽象的价值?

这种思潮企图以一套道德教条来塑造“理想”的社会,因此就不得不把社会当作动物园来管理。动物园里的动物要用围墙铁笼来限制它们的活动范围,以免他们走失或伤人;动物园社会里的人得用道德教条来约束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以免他们“行差踏错”。

当现代的动物园都尽量为饲养的动物建造适合它们的生活习惯和更自由的居住环境时,泛道德思潮的拥护者却还不断用各种教条来为社会建造更加密实的道德牢笼,以为这样就可以打造出人间净土。

叫人更难过的是,人们不用担心在动物园里会被豺狼虎豹攻击,却无法让自己免于在社会上被不法之徒伤害的恐惧。动物园社会,还不如动物园。

原载《南洋商报•言论版》2006年8月9日

4 comments:

東山 said...

賀麟先生對宋儒程頤那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名言』的闡釋:「『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個有普遍性的原則,並不只限于貞操一事,若單就其為倫理原則論,恐怕是四海皆準、百世不惑的原則」;「人人都有其立身處世而不可奪的大節,大節一虧,人格掃地。」

添健 said...

新儒家的人物如张君励、熊十力、徐复观、唐君毅、牟宗三、贺麟、杜维明等人,为了复兴儒学,做了不同的尝试。有的为被抨击的儒家学说辩护,有的重新诠释儒家学说,有的认为应该回归原始儒家。不过我始终认为,诠释必须看语境。

程頤说“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见《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二:“又问‘或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显然,这里的“节”是针对“再嫁”而言的。

東山 said...

雖此,除非作宋代社會研究,否則我以為還是可以選擇「照著講」(哲學史家),或者「接著說」(哲學家)。又見《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國日常生活》,其中有段說道宋代民間袒胸露肚十分開放,還有宗教迷亂、吃兩腳羊(人),理學家自有其發言的社會背境,正因此我們可以向賀麟一樣「接著說」,固可作為「封建毒草」的注腳,也可放成整個民族心理,即對節操的重視(延伸之包括貞潔),亦沒有甚麼不可以的。

添健 said...

从所处的环境下手,只能尝试解释某个人为何说某句话,或理解他的思想背景。可是在这客观环境之下,某人具体的思想体系还是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不能以“古人多纳妾”,来“论证”赵明诚也纳妾

同理,似贺麟的注解到底是解读小程的本意,还是延伸出自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