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February 2007

无信不立

佳节期间,免不了要说一些应节的话、做一些应节的事、吃一些应节的食物,连写文章似乎也会不自觉地倾向于应节的思路。因此,在这猪年伊始之际,我也来应节一番,借“猪”发挥。

曾参(公元前505年——前436年)是孔子的学生,世称曾子。有一天,他的妻子要上街,孩子却缠着她不放。无计可施之余,她只好对孩子说:“你留在家里,妈妈回家后杀猪给你吃。”孩子听了,高兴地留在家中。

过后,曾参的妻子从街上回来,看见曾参正准备把猪给杀了。她连忙对丈夫说:“我刚才是为了哄孩子才说杀猪给他吃的。”曾参说:“答应孩子的事,不能说了不算数,否则以后他就不会相信你,要再教育他就很困难了。”最后,曾参还是杀了猪给孩子吃。

在这个“曾参杀猪”的故事里,曾参的妻子为了一时的便利而对孩子许下承诺。在她看来,那是权宜之计。然而,若为了这个权宜的承诺而真的把猪给杀了,则未免得不偿失。这就好像大选前,政党或政治人物为了选民手中的一票而“原则上”同意民间的诉求,甚至主动承诺给予选民各种好处。大选后,刷地一下不但翻脸不认账,还为提出诉求的人贴上“极端”的标签。

当然,曾参的妻子十之八九不会如此机关算尽,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体现了一位母亲管教孩子的方式。把她和言而无信的政客相比,即便不是对这位古人的不敬,也是对这些政客的抬举。

现实生活中,像曾参那样认真看待妻子对孩子的“愚蠢”承诺的人,更是难得。无论如何,要说最难得的话,当属类似“妈妈回家后杀猪给你吃”的把戏,竟然可以在一个国家的政治与公共领域里,反复地唱上多年,却依然受落。唱的人不但面无愧色,听的人也甘之如饴。

远的不谈,就说申请大马卡可以参加幸运抽奖这回事。当初内务部的前部长提出这一措施的时候,早已招致批评。可是,当局却一意孤行。如今同一个政府下,所不同的只是不到两年的时间和一个不同的部长,当初的决策却在现任部长口中变成“愚蠢”的决定。

这是一个惯于由上而下轰轰烈烈推出决策的国度。决策的透明度尚在其次,提出后所显示出的势在必行、不容置疑的态度,更叫人心寒。轰轰烈烈后的草草收场,或不了了之,却又往往叫人心疼——心疼于人民所缴交的大笔税款,以及无数人的时间,不只换不来应有的效益和建设,还换来大众的困惑和对生活的干扰。

仔细想想,申请大马卡可以参加幸运抽奖的措施虽有不妥之处,其所带来的伤害,反而不如大力宣扬和推行之后,却又看似企图静悄悄地将它取消,让它不了了之的举动。前者可以看做是不明智的决策,后者却可以被解读成相关部门责任和信用的缺失。

《论语•颜渊》有这么一篇关于政治信用的: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信”、“食”和“兵”在政治上的重要性或许尚有争论的余地,“民无信不立”却很能说到人们的心坎里去。民无信不立,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让人民相信政府、相信国家,不然国家就要垮掉。从民主政治的角度来说,若一个政党或政治人物无法取信于民,又如何让人民放心把国家交托予他们管理?

希望这篇原本是为了应节的文章,不会煞了猪年的风景。更希望我们的国家,“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原载《南洋商报•时潮版》2007年2月25日

15 February 2007

祈愿


春风吹来吉祥颂,国泰民安万象新。

11 February 2007

格局与结局

踏入2007年,一句“我国独立50年”成了时髦用语。独立的意义,仿佛通过标记时间的单位,变得宏大起来。人们未必能说得出50和49、51或其他数目字的实际差别,可是语言中和“年”有关的单位——秩(十年)、世纪(百年),让50所带来的心理效应,就是和49或51不同。

五秩,是回顾的立足点;半个世纪,也是展望的立足点。50,不是一个在时间上孤立的点,而是拖着过去的尾巴,连接未来的一条时间线。有人说在时间线上,我们可以从过去看见现在,从现在看见将来。那么,我们从过去看见了什么?我们希望将来会是怎样?

有人说从国民的人均收入而言,我们比过去富有了。有人说从国民的人均收入而言,一些过去比我们贫困的国家,如今远远超越我们了。当然,“能者之地”(马新一带人自创的Bolehland 之谓)的拥护者会反唇相讥:一些过去比我们富有的国家,如今被我们远远超越了。然而,国家发展一如学习,不进则退。若要靠别人的没落才能显示自己差强人意,从当下的50不难看见往后的100。

有人一番研究,得出我们不如人之处在于没有效率的执行者——公务员。公务员的效率问题,即使不算老生常谈,也是老调重弹。与其花费时间、金钱和精力,只是把球踢到一大群公务员的脚下,不知道由谁来接球,甚至让球不知所终,不如想想为何公务员缺乏效率,以及如何克服这一问题。

当我们举双手赞成赛胡先阿拉达斯(Syed Hussein Alatas,1928-2007)在《懒惰土著的迷思》中对殖民主义的批判,指责殖民主义者虚构对土著的负面描写,我们自己又是否在谱写一部《公务员无效率的迷思》?如果我们相信,公务员必然无效率,看看那些当年比我们贫穷而如今超越我们的国家,新加坡也好,韩国也罢,无异于批判了我们的想法。

行笔至此,忽然想起了《墨子・兼爱中》说的“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就不知道能否把“细腰”换成“无效率”、把“黧黑之色”换成“怠惰之气”,然后将这个故事搬到我们今日的国土来上演?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构思,和社会上的一些怪像不无关系。在上位者对于行之多年的政策,依然要想方设法地证明它尚未成功。对于花费了30多年而仍旧不能实现目标,不但不引以为耻,还要很骄傲地宣布。效率早在这里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多个工程、计划,虽在超支、逾期和缺陷中“完成”,主事者不但无须承担后果,还可以声色俱厉地痛骂揭发者。过后,放下机密的布幕,要一切异议的调调画上休止符。效率的废墟里,加上了责任和廉洁的瓦砾。

50年来,我们给自己的国家铺设了怎样的格局?我们又怀抱怎样的格局来走未来的路?格局决定结局,只有处于正确的格局里,才可能落实完善的结局。就如当我们了解到种族政治是一条不归路,而数字至上的政治游戏是种族政治的帮凶,但是我们却无法或不愿跳出这样的格局,那么不论我们如何在这个格局里翻腾跳跃,终将跳不出这一座五指山。到底我们要选择让格局来决定我们的结局,还是改变格局来改变结局?

当年赛胡先阿拉达斯试图在大学里改变格局的举动虽然以失败告终,然而我相信他的举动留下了影响,至少它已经写进历史的篇章,给予后人典范。一位网上的朋友以《夸父追日》这首歌献给他,其实历史上许多尝试改变格局以追求更好结局的人士,都是夸父。夸父虽没能抓住太阳,但是他的手杖却化成了桃林,给后人遮荫挡雨,充饥解渴。格局,还是给他改变了。

原载《南洋商报•时潮版》2007年2月11日